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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生尤物【快穿】高H 姜可(H) 深情眼

凤鸣西堂 第165节

      第113章 离忧患
    收回那块玉的时候, 燕珩在想,他忽冷忽热的心性,未必不曾转移, 不然,何以总躲着自己?
    纵算赤诚, 秦诏恳切相求的“唯一”,于他“心中所想”而言, 也实在过于沉重。然而, 他心中所想的,到底是什么, 却无人知晓了。
    是夜,隔着沉落下去的灯火, 凤鸣宫仿佛陷下去一块寂静。
    朦胧的曦光打下来,微风,朝露, 桂殿兰宫, 仿佛将人拖曳回漩涡。
    燕珩隔着燕宫长阔的金色檐廊,愣住了。
    他瞧见远处疾行而来一道威风的身影, 是那样的熟悉。
    走来的那个人, 身高八尺, 挺阔之姿,因披着一身金甲,更显得虎背熊腰。
    他仍同以前一样,瞧见燕珩的第一眼,便含着怜爱之色,扬声笑:“我儿,父王甚想你。”
    不是燕正, 还能是谁?
    燕珩怔怔地看着他近前,喉息里沙哑的声音,只挤出来一句问安:“父王。”
    ——“我儿。如今,一切可好?”
    燕珩想说话,却没答上来。
    燕正便阔声笑,走近前来,捏了捏他的肩头:“我儿如今高大,更壮实了些,帝王丈夫,闯荡四海,正该这样!”
    他又说:“今日本王无事,因甚想念我儿,特意到你宫里来。好久不曾与我儿下棋了,咱们父子二人厮杀一盘可好?”
    燕珩只好点头。
    棋盘布好之后,燕珩请他入座。当年许多回,他都赢得痛快,没赢一次,燕正仿佛比他还开心。
    可此刻,他却不知道,那步棋,到底要怎么下才好。因而眼下,每落一个子儿,他的心就沉一分。
    燕正仿佛发觉了,便笑话他:“珩儿,你心思总是那样重!岂不知要杀,便杀个痛快,磨磨蹭蹭做什么?难道还怕伤了本王的面子不成?”
    燕珩犹豫了片刻,仍旧落子留情。
    燕正便吃他的棋子,笑道:“你这样的心软,谁都顾念,早晚要吃亏。本王给你留下的八国王君,都丢了胆子和骨气,你只要大胆去杀,保管没一个敢反抗的——我儿,他们懦弱,窝囊。”
    那声音仿佛叮嘱,沉重而粗粝:“父王打了多少的仗?此生,就只有这样一个心愿!你定要杀了他们,做一世天子!咱们大燕,必将在你的手中,筑九鼎而归一。我的儿,这举天之下,只能有一位天子,那就是你。”
    燕珩哑声道:“父王,你……你为何不杀了他们,自己称王。”
    ——“哈哈哈哈!”燕正大笑,可望向他的视线却无比慈爱,那坦荡的杀意之中,藏得全是孺慕之情:“我的傻珩儿,你还不明白吗?那是父王留给你的千古英名!”
    “本王甘为斧钺,我儿,却要做那万古唯一的天子!自此以后,千秋万代,必将传颂我儿之名,周朝八百年,将为我大燕所取代——珩儿,只有你。”他说着,又露出一点顽皮似的笑,捡了燕珩两颗棋子吃。口中道:“父王已经老了,打不动了。你瞧,每次都输给你,我儿,你是谁?”
    燕珩仿佛困惑:“我是谁?”
    燕正笃定:“天子!你是我大燕朝的天子。”他说着,示意燕珩去看外面被曦光照耀的辉煌宫殿,穹顶叠在苍茫天幕之下,朝远处无限绵延去……
    “我燕正,穷极一生,征战四海,强攻八国,又大兴土木,背负罪名、恶名、暴君之名。任凭后世如何口诛笔伐,都不要紧,那是为了什么?”
    “我为我儿造了举世最华奢的宫殿,那是天子该住的地方;又给我儿打服了九州四海,那是天子所管辖之处。凡北辰所照,皆天子之滨——珩儿,你是天子。”
    “罪在我,而功在你。珩儿,父王给你打的,不仅是江山,更是万万世英名。”
    燕珩道:“父王,我……”
    燕正笑着看他,那期待的眼光,仿佛有千万斤重,将帝国的兴衰并一十四个州国所有的命运,压在他的肩膀上,为那千秋万代的英明颂声,做陪衬。
    那口气再自然不过:“我儿诞生之日,本王曾梦得九龙真身,烈烈而过,席间有天神降世。”
    燕正抬手,摁住他才落子的手腕,将那个子挪到另一处位置,命令他吃了自己的棋:“万不要心软。珩儿,帝王,不该只有仁心。兴许,是那帮什么总将疾苦挂在嘴边的老腐朽将你带坏了。”
    他说的是对弈,目光却深沉:“你要赢,怎么不杀本王?落子,该在关键处。”
    你要杀一个帝王,杀一个足以诞育你生命的父,从他的肉身,长出更强壮的血肉。
    燕珩便垂下眸去,强忍着心中的情绪,将那几个子吃掉。
    燕正仿佛回到他诞生之日的记忆,说道:“那夜,不止本王梦得九龙真身、真神落世。燕国之地,人人都见到夜如白昼,月蒙紫光!——乃大吉之兆。”
    燕珩小时,这等话听得太多了。
    以至于,每一寸行为,都被困在这帝王异象之中,半点不敢逾矩。仿佛他就该与众不同,就该天然地承担起这些性命隐忧的责任,就该谨言慎行,被绳索死死地勒住脖颈。
    那时,他连生死为何物都不知道。
    可行差踏错,哪怕只是孩子气的一句话,便要杀许多人。
    他站在帝王大殿中,望着燕王众多的歌舞姬妾,因酒色飞扬而不悦,便随口说了一句“我不喜欢她们”。
    燕正大笑,赞了一句好,便抬手,将怀里正宠爱盛极的姬妾甩出去,提刀当场杀了。而后,尖叫声飞扬在耳边,几乎将他的耳膜都刺穿……
    三十二名姬妾,无一人幸免。
    那日,他就怔怔地站在原处,直至浑身僵硬,仿佛因刀刃拔出来而飞溅的温热血色,落在他身上,脸上,心里……
    他想,大家宠他,也许是害怕。
    自那时起,他每一步棋,每一句话,每一个眼神,都极其克制。
    燕正却说:“我的儿,你是天子,就该这样的盛宠,他们都是为你而活。”
    为他而活?
    燕珩想,哪一代的子民,会为一个帝王的虚名而活呢?
    他想放纸鸢,还不等扯开,便划破了指尖,于是,身边的仆从便一个不落地被杖毙,血液留足七窍,身体几乎都敲碎。尽管他哭着说——“并不疼,父王,不要杀他们。”
    燕正怜爱地摸着他的头,说:“珩儿,你不能哭。就算本王死了,你都不该哭,做天子,不许有眼泪的……”
    他说:“求求您,我以后再也不放纸鸢了。”
    燕正却说:“我的珩儿,你将来要做天子。天子只会杀人,不会求人。”他扬了扬下巴,示意他去拿刀剑:“提起刀来,你杀了本王,便能救他们——自此,这天下,你说了算。”
    燕珩痛哭着摇头。
    然而那一刻,他懵懂地理解了,仿佛一定要杀死什么,他才能自由。
    自那之后,他再也没有亲自放过纸鸢。德福便是在那时,来伺候他的。
    做天子,除了眼泪,还不该有喜怒。仿佛那身体并不是他的,而是为着燕国的千秋万世而长。一笑,便劳民伤财。一怒,便血殍十里。
    因而,燕王不好细腰,燕珩不辨喜怒。
    他不是他,他只是为那个天子之名诞生的“东宫”。
    燕正下着棋,又问:“珩儿,你在想什么?为什么不说话……”
    燕珩感觉有什么东西,要自眼底涌出来,浓重而湿润,可他却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,仿佛过去万千次一样,平静道:“没什么,父王,我只是在想:该如何做好一个天子。”
    “这便对了,我的儿。”燕正笑道:“如今,赵国灭了吗?……”
    燕珩道:“灭了。”
    “甚好!他乃我心头大患,如今赵国一灭,其余几国,为我燕军铁蹄所践踏,长驱直入,岂不是全无还手之力?!”燕正爽声大笑:“不愧是我的儿!——那楚国呢?他离我们最近,楚淮阴险,合该杀了他的。”
    “灭了。”燕珩停顿片刻,想起城门前的那一排尸身,极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波澜:“楚淮……也杀了。是我亲自,下的令。”
    燕正高兴,恨不得将人捧在掌心里,亲一口。
    他大笑,又问:“那——吴、妘、周、虞、卫呢?”
    燕珩抬眼,望着他:“都,灭了。”
    燕正的笑声,畅快得像是从胸腔里酿造出来的,浓厚而真诚!他几乎是毫无悬念地点了头:“那秦国就更不必说了,九国统一之大业已成!”
    燕珩道:“秦国……未灭。”
    “为何?”燕正仅仅片刻,便反应过来了:“定是秦国实在太小,吃不到嘴里去。我儿不稀罕,也在情理之中。那劳什子小国没用,秦厉又窝囊,倒也无妨。”
    ——“不,父王,秦国灭了七国,如今已及统一。”
    燕正愣在原处……沉默了好大一会儿,才瞪大眼睛:“我儿,你说什么?秦国?那个窝囊的秦厉?”
    “不是秦厉,是秦厉之子,秦诏。”
    “我不管什么秦厉秦诏——!”燕正大怒,重重地拍在桌子,冷喝道:“珩儿,你竟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猖狂,灭七国?本王为了防止他们闹事,给你留的八国盟约呢?!”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    “再有,你——你、你!咱们那么多威风的燕军,本王给你留下的兵甲铁骑呢?!”
    燕珩终于起身,跪了下去:“父王,是我,借给他兵,容忍他……”
    燕正抬手将棋盘都掀翻了,他怒急,站起身来,指着外头的辉煌宫殿问:“本王给你留了那样多的家当,你不去统一天下,为何要假手他人?!珩儿,我的珩儿,你到底在做什么!”
    燕珩无话可说。
    “杀了他,杀了那小儿!”
    燕珩抿唇,隐忍说道:“父王,他愿意将天下拱手赠予我。”
    “甚?赠予?我大燕何等威风,用得着旁人赠予?!本王不管你是去杀、去夺,还是要他献上来,总之——这天下,决不能在他人之手!”燕正低头看他,双眼都染了血红:“杀了他!决不能让任何人染指你的江山,燕珩,你是天子,你要在这青史万万年,留下你的一笔,而不是做个白捡便宜的王!”
    燕珩沉默片刻,才道:“我不想杀他。”
    “为何不想?还是不敢?他胁迫你?——”燕正道:“珩儿,本王打下天下来,你竟拱手让给别人?!你到底是怎么想的!”
    燕正顿了顿,又长叹:“他替你夺天下,也好,免得我儿吃苦。再从他手上讨回来便是!只是,用“夺”而不是“赠”,就算他献给你,也须得杀了他。如此,方才能叫天下人知道,你怎样的兵强马壮,勇武强悍——你的威严与土地,不容旁人染指、践踏!”
    燕珩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,然而跪在那里,他仿佛除了实话实说,再没有一句话可答:“我舍不得。”
    “舍不得?什么叫舍不得?”燕正眉毛皱起来,全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,不过很快,他便在燕珩幽沉的眉眼之中找到了答案。
    但他没有挑破,只是说道:“这天下,有多少男人和女人?你想要谁,得不到?帝王要什么真情!那英雄配宝刀,帝王就该爱天下,你这样——如何做得来天子?”
    他扯开自己的衣裳,露出疤痕纵横的胸膛和后背,历数着那一次又一次险些丧命的血战:“几代人的浴血奋战,本王杀了多少人?我大燕死过多少勇武的将士?这是我们多少代人刻在骨子里的血性与骨气!——你若杀不得他,便将他囚禁在你宫里,任凭如何宠幸,又能如何?”
    燕珩别过脸去,他对着他父王那张愤怒的脸和浑身的疤痕,实在说不出那句“不舍得他伤心”,更说不出什么“他想要唯一”之语。
    所谓知子莫若父。
    燕正几乎瞬间就明白了,他怒问:“怎么?你还要将一个男人封在西宫不成!”
    若是燕珩说,自己才是去住西宫的那个,恐怕……燕正真的会给他一巴掌。
    但这位疼惜他到扭曲的老龙,却只是将他从地上捞起来,“不许跪着!——这天下,还没有能让你跪下的人!”
    那话才说罢,外头的日光投进来,打在燕正脸上。他的愤怒仿佛有形一样,任由红色漫涌起来,整张脸沾满了血……越来越浓稠,如当日飞溅起来的场景。
    燕珩没说话,忽然落了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