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初雪一言不发的往外走，一双手在袖中握紧，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气还未恢复到最完整的时刻。
    但她走得异常缓慢，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泥沼之中，有无数人在拉扯着她的双脚。
    陆老五跟在他身后，两人双双沉默。
    直到走到了一片无人地段，她才开口，语气平静问，“你是觉得烧死了染病的人，瘟疫就不会蔓延？”
    陆老五嘴唇动了动，看不到娘面上的神情，只能看到她挺直的脊背，天上的月光打在她身上，有种说不出的寂寥。
    他应声，“是。”
    宋初雪一直都知道老五不是什么丧良心的人，他的出发点没有错，但是，这件事做出来并不能阻止瘟疫的扩散。
    如果那些人死了，被烧了，她还能好想一点，但是那些人没有死，就拿今天火势蔓延的情况来说。
    很多没病的人家都跟着烧着了，他们在火里挣扎的样子，她现在还历历在目。
    说句难听的，她来晚点，整个村都要死一半人了，大家都是茅草屋顶，连在一起，救火怎么来得及？
    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
    万一被人知道了是他放火，他还有命活？
    闭了闭眼，压下心中的郁气，宋初雪问，“烧了几家？”
    “六家。”要不是来不及，可能他还会多投几个着火的草团进去。
    “那你可知我救了几家？”
    “十五家。”他一直在远处看着，数着娘抬了几缸水，救了多少户，自然清楚的知道数量。
    现在这个年代，大部分家里最少都是五口人起步，多点的就是十多口，几十口不止。
    哪怕是平均一户算作五口人，这一次成了的话，就要死七十五口人，甚至更多。
    忍了忍要抽他的冲动，宋初雪额角青筋直跳，她使劲掐着眉心，不行，不能抽，不能骂。
    现在骂了抽了，村民们知道事情以后，老五就没了活路。
    她强忍着怒气，气得胸口剧烈起伏。
    “娘，五弟！！”刘荷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，她刚才找了半天，还以为两人回家去了，没想到在这找到了。
    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婆母，“娘，一共死了五人，受伤了八十五人，重伤轻伤都有，大哥驾着咱家牛车上镇去请大夫了。”
    她一说完，宋初雪本就沉下来的脸色更沉了几分，有如乌云密布里夹杂着电闪雷鸣一般。
    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来，“死了的人是哪家的？”
    “是那些捡野物的人家，大成和大旺家，别的人家都没死人，不过情况有些不好。”
    “娘，您关心这两家干什么？儿媳听说他们早就病的要死了，而且，他们不是和咱家不对付吗？”
    【第85章第85章为何这么做？】
    刘荷花想起这两家就来气，算是村里最喜欢偷鸡摸狗的人家了，以前和老六老七玩得来。
    因为“志同道合”，没少带着老六老七去偷鸡摸狗，后来婆母知道了就和他们家吵了一架。
    上手打人来着，怪他们带坏了老七，毕竟当时的老七还是娘的心头宝，后来才没了来往。
    老六老七有没有偷偷和他们来往，家里人就不知道了，要刘荷花说，这两家人死得好啊，反正是祸害。
    宋初雪得到了要得到的答案，也知道了真的是老五放的火，她一边朝着村里而去，一边问，“村长家呢？有没有大事？”
    “村长惨了点，别的人都没大事，娘，我瞧着村长活不了多久了，他说话都说不了，身上好多烧伤，这不是雪上加霜吗？”
    刘荷花拧着眉，絮絮叨叨，眼底有着几分焦急，村长家还是不错的，很公允，对陆家也多有照顾，家里人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。
    本想去看村长的宋初雪听到这话，脑海闪过她救人时的场景，当时有人在村长家门外喊村长在不在里面。
    啥回应都没有，结果她踹门进去，就看到村长嘴唇微动躺在床上，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床单被褥起火，自己无法动弹。
    听见别人喊自己名字都无法呼救，要多惨有多惨，说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也使得，又加上他身上着火，宋初雪泼了冷水。
    到时候很可能一系列的病症都要兜头而来，能不能活确实两说。
    她脚步顿时停住了，哪怕她不是原主，都觉得没脸去看，村长家是真的帮了陆家不少，陆老五的做法，她都觉得寒心。
    “回家！”落下两个字，她直接往陆家走。
    陆老五抿唇，看了眼村长家的方向，他其实是考虑过的，但是，只是一瞬，他还是下手了
    陆家。
    宋初雪三人回来的时候，陆家其余人还没回来，她也没叫，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。
    原本刘荷花她都不想叫，但是荷花心大，听说回家二字，就屁颠屁颠的跟了过来，她总不能让儿媳不回家吧？
    她直接摸了一根手腕粗的棍子，正是打老六老七那根。
    刘荷花吓了一跳，硬着头皮道，“娘，儿媳是不是做错了事情？您打儿媳能不能换一根小棍子？”
    她没觉得婆母打她是错的，只是她怕疼的很，觉着棍子小点，打在身上不会那么疼。
    毕竟老五是个乖的不行，又柔弱的崽，婆母要打只会打她，只是这一次她猜错了。
    宋初雪一瞪眼，“回你自己屋子待着去。”
    刘荷花眨眨眼，看了看自己，再看了看老五，又看看自己，又看了看老五。
    一咬牙，将后背对着婆母，示意她打后背，声音带着哭腔说，“娘，五弟身子弱，您要打就打我吧。”
    放在以前，刘荷花这插科打诨的样子，或许真的管用，但是放在今天，本就心情极度不好的宋初雪被她这么一闹，心情更不好了。
    “让你回屋去听不懂？听不懂就回娘家！”刚好娘家就在不远处，省得走路走半天！
    吓得刘荷花再也不敢多嘴，一溜烟的跑了，将自己屋子的门嘭的一声关上。
    双手扶着门板，心砰砰直跳，天啦噜，娘要打老五啊，老五那孱弱的身子怎么熬得住啊？
    娘不是和老五最近关系挺好的吗？看上去母慈子孝的？咋的就要打他了？万一没熬住
    原本她还挺担心老五，想听墙角的，只是晚上忙活了一阵，困意袭来，坐一会人就睡着了。
    陆家要找出比她还心大的估计没有了。
    宋初雪的屋子。
    她刚跨进屋门，陆老五就跟着进来了，不用她说，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，一言不发。
    她依旧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，问，“为何这么做？”
    陆老五没有隐瞒，一双眼睛盯着地面，却没有焦距。
    声音清冷落寞，“不想陆家人染病，更不想娘染病，爹没了，娘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了，谁都可以死，娘不行。”
    他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，只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，终究把娘牵扯了进来，甚至加快了瘟疫蔓延。
    宋初雪气得转身一巴掌甩在陆老五脸上，厉声喊他的名字，“陆子棋！”
    这是她第一次叫老五的名字，即严厉，又失望，哪怕是原主都没这么叫过他。
    她的一巴掌，直接将老五的脸打歪，白皙的脸颊上出现红艳艳的一个巴掌印，触目惊心。
    嘴角边渗出丝丝血迹，他一言不发。
    “若我今日没去救火，你可知会死多少人？半个村的人，你可还记得村民们在你爹去世以后对咱们家的照拂？
    明明他们家也苦，明明你爹给咱们留了一大笔银子，他们却觉得我带着你们七个不容易，能帮则帮。”
    “你可记得你爹要死了是谁大半夜的抬着你爹去镇上？是谁敲响了镇上住户的门恳求让你爹住下？
    又是谁在张家门口替咱们讨公道？是谁在我昏倒的时候来咱家有条不紊的处理一切事宜？是谁和你的兄弟们送你爹上的山？”
    “是谁和我一起为你爹报仇了？是村民，是村长一家，但是你做了什么？你要烧死他们。
    他们没死，还活着，你让他们生生看着自己被烧死，你爹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么教你恩将仇报的吗？”
    她一声声的质问，像一把刀，一刀一刀戳在陆老五的心间，有点疼，又有点重，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    “或许你觉得，我给他们分粮食，已经还了这份恩情，我让灵王守着百灵山，让他们靠山吃山也是还了恩情。
    你觉得他们麻烦了我，生病了还会传染我，传染陆家，所以你想让他们死，无可厚非，是不是？”
    见他不说话，她又问，“是不是？”
    “是。”陆老五艰难的吐出这个字，他放火之前，确实是这个想法。
    听到他的回答，宋初雪狠狠一棍打在他的脊背上。
    “这一棍，我打你不知感恩，村民们帮咱们是情分，不帮是本分，你瞧瞧帮咱们的哪一个不姓陆？因为咱们是同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