篱笆墙内，有两棵参天大树。
    还有水井、猪圈、鸡棚，三轮车，墙上还挂着一整排晒好的朝天椒。
    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太太，坐在太阳底下择野菜。
    老太太视线可及的地方，一个一岁多、蹒跚学步的小女孩，眨着三根彩色朝天辫，咿咿呀呀。
    夕阳被木篱笆点缀成斑驳的光影，笼罩着篱笆墙里的老太太和小女孩。
    将小阿飘柔软的发梢，也染上一抹浅金色。
    少年脑袋上带着的小黄花，随着温柔的微风，轻轻摇曳。
    “外婆。”
    司影双手攀着篱笆墙，将下巴搁在那圆圆的墙头，心里暖呼呼。
    尽管司影知道，对方听不见，也看不见他。
    看了一会，司影拿出飘飘机。
    咔嚓——
    小阿飘欢欢喜喜地拍了张照片。
    想了想，选中联系人列表中，易青川的名字，发过去了。
    他估摸着，这个点儿对方多半在拍戏。
    易青川的确在片场，只不过，这会儿还没到他的场次，刚补了妆，在候场。
    就在十几分钟前，专心复习了剧本的易大明星，刷了会手机。
    易青川的手机很低调，不是时下明星艺人当中，流行的最新型号苹果机。
    而是两年前，接过的一款国产代言，价格不高，款式也不是最新了，套了个黑色的手机壳，依然用着。
    手机屏幕上方，浮现一层半透明电子屏。
    电子屏上，是另外一个频道的好友。
    在阿飘的频道里，易青川不止有一个好友。
    青年修长的指尖，于虚空的透明屏幕轻轻滑动，好友列表显示了一大串：
    马警飘、牛警飘、赵律飘、郑检查飘……
    顶端最新添加的联系人里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：
    司影。
    易青川戳开司影的飘友圈。
    司影是一个低调的小阿飘，发布的社交动态不多。最新的一条内容，还停留在好几天前。
    是在《十七言》剧组酒店对面的广场，地府里开livehouse音乐会那天。
    那晚，司影唱了一首英文歌，余刀跳了一段hiphop之坟头蹦迪版。
    当时，司影拍下了整个演出场地的全景照，发了个飘友圈：
    “回到舞台的感觉真好，我生前也在全国最大的舞台上唱过歌。”
    易青川凝神思索，搜索引擎上“庄舟”两个字，仍旧一片空白。
    耳畔是多位圈内好友的反馈：
    “庄舟？没听说过啊，娱乐圈有这号人？”
    “不可能，要真是明星，年纪轻轻就死了，能不上新闻？”
    “段云柯一块出道的队友五个，当年的内娱top男团，就没有叫这个名的……”
    易青川继续翻小阿飘的飘友圈。
    距离时间最近的第二条，发布于《十七言》剧组开机的那天：
    两张图，一张是开机仪式的宏大场面，另一张是少年白皙而纤薄的掌心。
    掌心里，有一红一蓝，两枚做工精巧的小香蜡。
    配图文案：“跟小刀一块吃到了最美味的香蜡，谢谢好心人，他叫易青川！”
    易青川带着妆，涂了一张乌漆嘛黑战损妆的唇角，微微上扬。
    再往前，易青川于小阿飘的动态中，看到了自己的侧颜。
    出发前往《十七言》剧组的飞机上，舷窗的霞光，映着五官棱角分明的寸头青年，手里拿着个古旧的金属罗盘。
    小阿飘这次的文案，稍长了一点，有两句话呢！
    “忘了坐飞机是什么感觉了，好像第一次。”
    “这个人长得真好看，应该是大明星。”
    很多阿飘在经历人生副本轮回后，会暂时性地遗忘一些事情。
    小阿飘遗忘了坐飞机的感觉。
    易青川蹙眉凝思。
    片刻之后，迅速地将对方的飘友圈，哗啦啦地往上翻。
    这一次，直接翻到了三年前。
    这是司影从人生副本出来后，发布的第一条动态。
    没有照片，只有一段日记式的问文字。
    易青川逐字细看了，小阿飘写道：
    “副本输了，坑队友了，本来这一局，是跟楚小河双排的。
    我想赶紧重新入场，但近年来的剧本都太贵了。
    昨天去见了剧本经纪飘，听说段云柯的仇人名额已满。
    今天小刀又帮我找了个黄牛飘，看看能不能投成段云柯的儿子之类，专门报仇讨债的那种。
    但是黄牛老师查了很久，说段云柯命中无子！
    诶，怎会如此？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易青川将这段文字记录，反复看了好几遍。
    忽然间，半透明的电子屏幕微微摇晃，有新信息接入。
    是小阿飘本飘！
    是一张照片和几句留言，易青川滑动虚空的电子屏幕，点开了。
    照片是洒满阳光的农家小院。
    小院里，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，粉妆玉琢的小脸格外圆润可爱，脑袋上还用彩色橡皮筋，扎了三根朝天的小小羊角辫。
    照片底下，司影留了几句话：
    “看！我的外婆，她是个特别好的人。”
    “她去年已经投胎了，今年一岁半。”
    “她这一世的名字叫张翠霞，居住在m市乌山镇小红帽村12栋28号，要是将来有缘的话，替我看看她。”
    “万一她遇到人生的艰难时刻，方便的话拉她一把。”
    “我怕等我投胎了，就不记得她了。”
    农家院的木栅栏外，司影收起飘飘机，垂下乖顺的眼帘。
    黄昏将至，有晚风吹过，轻拂着少年脑袋上的那朵小黄花，花瓣一抖一抖地，格外动人。
    司影又看了一会儿，等到日头西沉，准备返回《十七言》剧组。
    他答应了易青川，会信守承诺，按时回去。
    过了今晚十二点，就是他的祭日。
    易青川就要放他走了。
    忽然间，从农家院那歪歪斜斜的二层小楼里，出来一个小男孩。
    小男孩两岁左右的模样，穿一身浅蓝小袄，戴小熊帽，看起来圆头圆脑，也挺可爱。
    跟小女孩相互追逐着，在院子里打闹欢笑。
    司影双手扒着木栅栏，轻声地给小女孩鼓劲儿：
    “外婆，加油！别摔了！”
    然而，看了一会儿，司影察觉出不对劲。
    那日头斜照下，有淡淡的透明光晕，自小男孩的周身飘散开来。
    司影大惊，陡然间身形高高地飘起。
    “你，你是谁家的小孩？！你走开！你不要靠近她！”
    尽管司影是个法力低微的小阿飘，但绝不是一个小怂飘！
    遇见来路不明的陌生飘，他也敢凶对方的。
    小男孩扬起一张怯生生小脸，东倒西歪地蹒跚过来，双手扒着木栅栏：
    “司、影……哥哥……”
    ？！！……
    小阿飘脊背发凉。
    “你是谁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？！”
    司影警觉度拉升至200％。
    小男孩说话不大利落，符合这个年纪小朋友的语言能力：
    “鹏……鹏，我是鹏鹏……是郑天师……让鹏鹏跟着哥哥……”
    郑景？！！
    完蛋了！
    小阿飘还是让飘贩子跟上了！
    郑景都回无相门了，还不放过他！
    如若是郑景安排的，这个叫鹏鹏的小男孩，不，小男飘——
    极有可能从一出剧组，就跟上来了。
    阿飘对同类有着敏锐的直觉。
    眼前这个叫鹏鹏的小男飘，别看小，但厉害！
    呼啦啦——
    司影飞快地飘入云彩里。
    小阿飘开启战斗模式！
    谁想到，下一秒，小男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：
    “哥哥对不起……鹏鹏完不成任务，要挨打……鹏鹏以前做功德贷款，杠杆拉到最大……爆仓了……呜呜呜哇……”
    啥？！
    司影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。
    功德贷款？！
    “小朋友，你知道什么是爆仓吗？”司影从云层里降落下来。
    小男孩哭得更凶了：
    “功德负数了……放不出大招了呜……”
    司影费力地理顺小朋友断片儿似的字句。
    以司影不算丰富的飘生经验来看，这个小朋友不仅受无相门郑景的命令，跟踪自己。
    似乎还受对方的胁迫，帮客户用功德做一些在地府里，违法的事。
    而今客户功德耗尽，小朋友完不成任务，被返厂送还到无相门，还挨了打。
    司影知道，在人间偏远的西南，郑景师承的无相门里，有许多这般受禁锢、胁迫的小阿飘。
    别看外形是小孩子，实则最少也有上千年道行。
    “你，你……你服务的客户是谁？”
    问出这句话时，司影心里已有了模糊的揣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