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是前一晚喝了浓烈的酒，陈之睁眼时，一切记忆都十分模糊，直到房间里熟悉的陈设定格在视线里，她才揉着脑袋清醒过来。
    篮球场、酒店、电视节目、亲吻、林家耀叫她…
    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，将脸深埋进手掌。
    她要怎么面对林家耀，怎么告诉陈倓她没有办法再去上补习班。烦躁与抑郁梗在喉咙，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。
    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短促的震动，她摸索着被褥，猛然心里咯噔一声，想起又是一晚没接陈倓的电话。
    手机在被子里捂得发烫，右上角的电量已经岌岌可危。
    那些堆迭在底部的微信提示里，陈之先看到的，不是陈倓的通话邀请，而是一连串的，陌生的名字。
    【听说你玩很大？】
    【xx中学的？】
    【小母狗找爸爸吗？】
    【多少钱一次？】
    【骚x】
    【想吃大几把吗？】
    【你被你爸操过吗？】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不断涌出的陌生添加请求漂浮在她呆滞的目光里，她没有哭，也没有惊慌，只是身体僵住了。
    她手指轻微地颤抖着，拨通了陈倓的电话。
    “之之？”
    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，流经鼓膜，流进她的心脏，她咽了咽口水，声音沙哑：
    “爸爸。”
    一阵杂乱的桌椅声响涌出来，没一会，电话那头安静了，陈倓离开会议室，讲话的声音也大了些。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
    他蹙眉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，有些焦躁地等待对面开口。
    “今天没去上课？”
    陈之略过了他的问题，艰难地组织出一个句子：
    “你能回家陪我吗？”
    我真的好想你。
    女孩的话语是如此令人心疼，他轻轻按压充血的眼睛，对着手机安抚道：
    “晚点回去陪你。”
    听筒里传来很细微的，吞咽的声音，陈倓不知道她咽下去了什么，只听见她语气很平静，又一次问他：
    “爸爸，不去美国，好吗？”
    “我只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    连日的压力、疲倦，和日夜萦绕的痛苦思念，陈倓叹了口气。
    为什么要逼他一次次拒绝。这样绝望的惩罚，究竟他还要挨多久。
    予取予求的总是他，可她的愿望自己却没能满足。
    “之之，去美国试一试吧，过新的生活，认识新的人，也许你会过得更幸福。”
    通话突兀地结束在陈倓的声音里。
    陈之望着完全黑掉的屏幕，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。手机没电了。她便起身走出了房门。
    赤脚踩在冰冷坚硬的楼梯上，陈之沿着那蜿蜒的弧度走下去，没一会，她又静默地走上来，白色的睡裙底下，柔弱的躯壳摇摇欲坠。
    她在浴室里坐下来，热汽轻轻拥抱她，虽然她从未见过妈妈，但此刻，就好像回到子宫里一样，温暖，安全。
    外面的世界好危险，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好好对待她的，被放弃比死更绝望，离开陈倓，她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世界呢。
    痛苦如影随形，实在没有办法了。
    手中的银光毫不犹豫地划过皮肤，有温热的血涌出来，却没有弄脏任何地方，只是随着水一同旋进下水道里了。
    她的焦灼、痛苦、以及这些年时时刻刻困住她的思绪，此刻也一同流走了。人生从未在哪个时点令她如此确定过，她不再是站在无限可能的悬崖边上瑟瑟发抖的羔羊。
    她坠落下来了，终于有东西托住她了。
    朦胧的水雾总是无形无踪，现实开始变得十分滑腻。阵阵晕眩的恶心翻涌起来，她身体轻微痉挛抽搐，水流安抚似的，温柔地流过她怔怔的目光，好像有雪花下在她的眼睛里，一片一片，缓缓重迭起来，也许最终组合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。
    爸爸，无论未来是幸福还是不幸福，我都不想要了。